贾宝玉、林黛玉在爱情中成长（一）

作者|左思

《红楼梦》，一部旷世奇书，引得几百年来多少人浸淫其中。读红楼，研红楼，有多少红楼梦魇人，也就有多少角度的解读。可以公认的是，虽然不能狭隘地说《红楼梦》就是一部爱情小说，但宝黛爱情一定是《红楼梦》最主要的内容之一。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故事，被作者写得曲折跌宕、婉转细腻。在所有中国古典小说中，宝黛爱情故事是最优秀、最动人的爱情故事，没有之一。即便放到世界文学史视野中，宝黛爱情的写法之高妙，内容之动人，也是顶级的爱情文学。

我一直强调，看《红楼梦》一定要用动态的眼光去看。如果用静态的眼光去看《红楼梦》，就会得出贾宝玉就是“滥情”，林黛玉就是“小心眼”。这都是读《红楼梦》没有找到正确方法，而导致理解有误，形成人物的刻板印象。贾宝玉“滥情”，你要能看到他什么时候滥情，什么时候开始不滥情了？林黛玉“小心眼”，你要看到她什么时候小心眼，什么时候一点不小心眼了？本文旨在以宝黛爱情的发展为主线，观察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变化和成长，传达一种正确的阅读《红楼梦》的方法——用动态的发展的眼光看《红楼梦》。

一

宝黛爱情的情缘可以追溯到前世，也就是所谓的“木石前盟”。在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神瑛侍者每天用甘露浇灌他的玫瑰——一棵绛珠仙草。在神瑛侍者的悉心照料下，这棵绛珠仙草幻化成人，成为一位仙女。恰逢神瑛侍者凡心偶炽，要到人间经历一番。绛珠仙子得知，愿和他一同下世为人，以眼泪还他的甘露灌溉之恩。“还泪之说”，其实就是中国古典小说中非常老套的报恩桥段。虽然这段前世故事，还算新颖，也预示着宝黛爱情中将要遇到的辛酸，但是依旧让人觉得落入俗套了。这和白娘子为报救命之恩而与许仙共续尘缘是一样的。从“还泪”中，我们也能隐隐感觉到宝黛爱情的悲剧结局。但真正的写作高手就是这样，先把结果告诉读者，一样可以写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当然，前世故事也解释了为何宝黛初逢，双方就感觉一见如故。宝黛相逢这段描写也是非常精妙，贾宝玉作为压轴出场，有千呼万唤始出来之感。前番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已经在烘托这个贾宝玉不一般，后来王夫人又以“孽根祸胎”“混世魔王”预警。颇有一些《三国演义》中，刘备三顾茅庐，途中所遇，烘托诸葛亮乃世外高人的感觉。一个心想，“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一个感叹，“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爱情的奇妙就在这对话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新相识却以为是旧相知，不说话也不觉得有陌生感。不得不感叹，作者真是把“一见钟情”的微妙描写得见于毫端。

一见钟情之后，自不必说，那就是如胶似漆。就是因为这一阶段是理所当然，所以作者着墨也不多，详略得当，用原文的一句句话就能概括：“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如果就是这样一成不变，团团圆圆，那肯定不是文学，也不符合客观规律。根据文学的规律，这时候一定要引入一个破坏因素。

这个破坏因素就是薛宝钗。这个薛宝钗一出现，就仿佛带着圣光，“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一下就把林黛玉给比下去了。贾宝玉看到来了这么一个姐姐，难免看到姐姐就忘了妹妹。所以才导致林黛玉一系列的“小心眼”“耍小性”的行为，这些行为成了林黛玉刻板印象形成的重要原因。

对于贾宝玉突然和另一位女性的亲近，沉浸在爱情中的林黛玉是不能忍受的。而且薛宝钗进京的目的是“待选”，从没有考虑过儿女情长，所以和贾宝玉也并不避嫌，这个第三者浑然不觉她的出现已经影响到了宝黛关系。其中最集中的爆发就是“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时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黛玉为什么“半含酸”？其实非常好理解，就是你心中最通俗的解释，就是吃醋了。

不稳定因素的出现使宝黛二人生了嫌隙。嫌隙一生，误会自来。因为贾宝玉难得在老爹面前露回脸，“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给贾政挣足了面子。贾政的小厮们就向宝玉讨赏，把宝玉身上所佩之物都摘了去。黛玉闻之，就想当然认为宝玉把自己送给他的荷包也给了小厮。一为女人的自尊心，二为宝玉的不珍惜，一气之下就把正在给宝玉做着的一个香囊铰了。宝玉立马脱下外衣，从里面的红袄襟上解下黛玉给他的荷包。误会澄清，黛玉很后悔，更多的则是感动。原来宝玉那么在乎自己，那么珍惜自己，真的是错怪了他。在这种情况下，误会之后，反而加深了宝黛的感情。

但薛宝钗的影响依然存在，也只是缓和了一些。所以情侣之间，有些误会也可能不是坏事。有误会是因为在乎，争吵之后误会解除，情感可能更上一层楼。

证据很快就出现了。元春省亲有一个重要节目就是众人作诗。在姐姐妹妹面前，贾宝玉一向会智商下线。宝钗这时就伸出援手，帮改一字，得意忘形的宝玉就称宝钗为“一字师”。这还得了，黛玉索性就代作了一首，扔给贾宝玉。林黛玉代宝玉作诗，在众目睽睽之下，难逃作弊嫌疑，与其说她恃才逞强，不如说她是在情人面前争风吃醋，要压过宝钗一头。

接下来就是一段宝黛爱情故事中含糖量极高的场景之一——“意绵绵静日玉生香”。这一段在此就不多赘述，其甜度就需要读者读原文亲自去品一品了。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在如此甜蜜的氛围中，林黛玉还一直没有忘记薛宝钗的影响，用“奇香”“俗香”醋意十足地暗讽了一下宝钗：

宝玉总未听见这些话，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谁带什么香呢！”宝玉笑道：“既然如此，这香是哪里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头的香气，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宝玉摇头道：“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

甜蜜时刻还没过，薛宝钗就出现了。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忙让坐，笑道：“你瞧瞧，还有谁！他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宝钗笑道：“原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只是可惜一件，凡该用故典之时，他偏就忘了。有今日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得那样，你急得只出汗。这会子偏又有记性了。”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

宝钗只一句话就把宝黛二人都讽刺了。

可以看出“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静”水中的暗流。这个“暗流”马上就就会带来一场海啸。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