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爆发后，我开始翻《欧洲之门：乌克兰2000年史》这本书，作者是美国哈佛大学乌克兰史教授浦洛基。断断续续做了些自己感兴趣的笔记，如下。

2004年，身着橙色衣衫的群众冲上基辅的广场与街道举行抗议示威，这就是“橙色革命”。此后，从塞尔维亚到黎巴嫩，从格鲁吉亚到吉尔吉斯斯坦，诸多国家发生的此类事件都被称为“颜色革命”。

现在的乌克兰领土包括被匈牙利人统治过的外喀尔巴阡、曾属于奥地利的加利西亚、曾被波兰占领的波多里亚和沃里尼亚、第聂伯河的哥萨克左岸及下游，以及俄罗斯开拓的黑海沿岸地区和顿涅茨盆地。

斯拉夫人第一次引起广泛注意是在6世纪初，有东斯拉夫人、西斯拉夫人、南斯拉夫人之分。西斯拉夫人是今天波兰人、捷克人、斯洛伐克人的祖先，而南斯拉夫人的后裔则包括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等。在9世纪至10世纪间，东斯拉夫人将北欧维京王公和战士招揽到基辅，并将他们斯拉夫化，出现了基辅罗斯人。“罗斯”一词即由维京人传播到这片地区。基辅罗斯人是今天乌克兰人、俄罗斯人和白俄罗斯人的祖先。

“乌克兰”一词起源于中世纪，在近现代最初被用来表示第聂伯乌克兰地区的哥萨克国。第聂伯河盆地的黑土是全球最肥沃的土地之一，为乌克兰赢得了“欧洲面包篮”的称号。

北欧的维京人是今天瑞典、挪威和丹麦人的祖先，他们在西欧被称为诺斯人或诺曼人，在东欧被称为瓦良格人。瓦良格，想起瓦良格号航母了吗？也就是我们的辽宁舰。

基辅罗斯的统治者弗拉基米尔在989年春天入侵了克里米亚，要求得到拜占庭皇帝巴西尔二世的妹妹安娜。拜占庭人满足了弗拉基米尔的联姻要求，回报是这位蛮族酋长改宗基督教，开启了基辅罗斯的基督教化过程。

其实早在860年，拜占庭就开始向罗斯派出传教团。当时的君士坦丁堡牧首派出他最好的学生西里尔前往克里米亚和哈扎尔汗国。西里尔和他的兄弟共同创造了格拉哥里字母（Glagolitic alphabet），以便将基督教经文转写为斯拉夫语言。兄弟二人在后世被视为“斯拉夫人的传道者”，并受封圣人。

弗拉基米尔的儿子雅罗斯拉夫建起了基辅大城堡，城堡附近矗立着金门，与君士坦丁堡金门相似。城墙外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是雅罗斯拉夫的建设成就中最惊人的作品，完工日期不晚于1037年，借用了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名字和主要设计元素，还从拜占庭帝国请来了那座教堂的建筑师、工程师和石匠。

雅罗斯拉夫统治期是基辅罗斯人掌握读写能力的开端。基辅罗斯接受了教会斯拉夫语。这种语言使用圣西里尔和美多德特意为斯拉夫人设计、用来翻译希腊文本的字母。

在雅罗斯拉夫治下，罗斯成为基督教国家群体中的正式成员。后世历史学家将他称为“欧洲的岳父”，因为他将自己的妹妹和女儿们嫁给欧洲各国统治者。雅罗斯拉夫本人迎娶了瑞典国王的女儿，他的女儿伊丽萨维塔嫁给了挪威国王，他的另一个儿子伊贾斯拉夫娶了波兰国王的妹妹，而那位波兰国王又是雅罗斯拉夫一个妹妹的丈夫。雅罗斯拉夫另一个女儿阿纳斯塔西娅嫁给了匈牙利国王“白色的安德烈”，还有一个女儿安娜则成为法国国王亨利一世的妻子。

安娜曾在给父亲的信中说她的新家“屋宇昏暗，教堂简陋，习俗令人厌恶，是一片蛮荒之地”。亨利一世治下的巴黎自然不能与君士坦丁堡比肩，然而，在安娜的眼中，那时的巴黎甚至无法与基辅相提并论。

1054年， 基辅大公“智者”雅罗斯拉夫去世，他的去世标志着基辅罗斯解体的开端。13世纪中叶之后，基辅罗斯在蒙古人的攻击下解体。

1476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第一位自称沙皇的莫斯科统治者）宣布从蒙古金帐汗国独立，他还发起了一场“统一罗斯国土”的运动，对包括今天的乌克兰提出了领土要求。

哥萨克”这个词本身来源于突厥语，根据语境的不同可以指一名护卫、一名自由人或一名强盗。第一批哥萨克人三者兼具。1492年，即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一年，哥萨克人第一次出现在国际舞台上。

尽管哥萨克人在今天的大众文化中总以骑手的形象出现，但在17世纪中叶哥萨克士兵大都是步兵，没有自己的骑兵部队，因为维持一支骑兵部队的费用太过昂贵，只有贵族才养得起适合作战的军马。

1654年1月8日，哥萨克统领博赫丹·赫梅尔尼茨基率领一群哥萨克军官，向莫斯科沙皇宣誓效忠。其实，由于几百年来身处不同的环境，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语言和文化差异，一些沟通甚至需要借助翻译。1954年，苏联举行盛大仪式，庆祝乌克兰与俄罗斯“重新统一”三百周年，并将克里米亚作为礼物划给了乌克兰。

我们曾在中学课本里读过果戈理的作品，其实他是前哥萨克国人，虽然以其乌克兰主题的作品成为现代俄罗斯散文文体的奠基者，但他根本不用乌克兰语言写作，而是用俄语。

1870年，英国企业家休斯率领8艘船从英国起航，船上装载着各种冶金机械，乘客有近100人，都是熟练的矿工和冶金工人，目的地是乌克兰南部、亚速海以北、顿涅茨河沿岸的草原。休斯和他的部下在这里很快建起了冶铁厂和铁轨厂，还在工厂周围建起了一座小镇。这些工厂和小镇成为尤兹夫卡的雏形，其名得自创始人的姓氏（“休斯夫卡”）。这座钢铁和矿山之城在1924年被更名为斯大林，在1961年再度更名为顿涅茨克。

——当时，英俄也算是敌国，但英国的企业家却能如此为俄国工业建设出力。为改造乌克兰南部地区提供金融资本的主要是法国、英国和比利时的银行家，真是生意归生意。今天却不是这个样子了，西方国家的企业如果不退出俄罗斯就是政治不正确。

尤兹夫卡提供的工作相当危险，但以当时的标准而言报酬甚为丰厚，吸引了许多俄罗斯农民来到此地。年轻的尼基塔·赫鲁晓夫就是他们中的一员。1908年，14岁的赫鲁晓夫离开俄罗斯小村庄卡里诺夫卡来到尤兹夫卡和他的家人会合。赫鲁晓夫热爱城市生活，成了一名矿山机械师。他在1917年革命期间加入布尔什维克，从此开始他辉煌的政治生涯。

在赫鲁晓夫一家迁居之前几年，伊利亚·勃列日涅夫就来到了乌克兰工业城市卡缅斯克（今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他的儿子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于1906年出生在这座钢铁之城，他曾是赫鲁晓夫的得意门生，并最终继承了苏联的最高权力。赫鲁晓夫一家和勃列日涅夫一家都是俄罗斯农民向南乌克兰的移民。

沙俄大力建设顿巴斯地区的工业。为了筹钱，当局决定将阿拉斯加卖给美国人。那是帝国的一个偏远角落，官员们认为它难以防守，很容易被英国人夺走。但俄国不会放弃克里米亚。

19世纪末，原来仅是黑海岸边一个小渔村的雅尔塔已经成了帝国的夏都。契诃夫在雅尔塔拥有一所朴素的房子，他在短篇小说《带小狗的女士》中刻画了那些来到这个克里米亚度假胜地的俄国游客的体验。俄国社会上层将克里米亚变成了他们视之为家的广袤帝国的一部分。

1914年，乌克兰境内的铁路总长度已经超过1万英里（约16093千米）。当时的中国呢？还不到1万公里。

苏联红军的政治领袖托洛茨基出生于乌克兰，常被视为犹太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象征。就当时实施反犹屠杀的次数多寡而言，红军是对犹太人最为友好的，因此吸引了许多犹太年轻人加入。托洛茨基是布尔什维克的主要领导人之一，也是十月革命指挥者和苏联红军缔造者之一。他在列宁去世后逐渐失势，后流亡海外，并于1940年被苏联特工刺杀于墨西哥。

苏维埃乌克兰在1922年成为俄罗斯领导下的苏联的一部分，包括乌克兰中部和东部地区。20世纪20年代中期，苏维埃乌克兰的总人口数不到3 000万，其中乌克兰人约占80%，俄罗斯人不足10%，犹太人约占5.5%。

1926—1927学年乌克兰高等教育机构中使用乌克兰语教学的比例为33%，到了1928—1929学年，这一比例已提高到58%。到了1932年，乌克兰语报纸在全部乌克兰报纸中的比例已从1926年的30%提高到92%。

斯大林对乌克兰化的支持只是暂时的和战术性的。他相信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根本就是同一个民族。苏共在20世纪20年代末决定限制乌克兰人创造一种完全独立文化的野心。

作为对1932—1933年间苏维埃乌克兰发生的饥荒的报复，一名苏联外交官在利维夫遇刺。策划者是利维夫理工学院的25岁学生斯捷潘·班德拉。

班德拉曾说：“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非常珍视其成员的生命，但在我们看来，我们的理念是如此伟大，为了它的实现，仅仅牺牲个人的生命是不够的，还需要牺牲成百上千人的生命。”班德拉口中的“理念”即是指乌克兰的独立。

班德拉在1939年9月重获自由——当时德国和苏联对波兰的侵略让波兰监狱陷入混乱，也让包括班德拉在内的许多囚犯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监狱大门。班德拉与纳粹德国关系密切，但追求乌克兰独立也使他后来进了德国的萨克森豪森集中营。班德拉在那里度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大部分时间，随后又作为一名移民生活在联邦德国。他的两名兄弟同样被逮捕，并死于奥斯威辛集中营。

乌克兰享有“欧洲的面包篮”的美誉，同时也是欧洲犹太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之一。因此，它成为德国扩张主义的首要目标，也将跻身于纳粹德国的主要受害者之列。从1939年到1945年，乌克兰损失近700万公民（其中近100万是犹太人）。

攻占波兰的苏军拥有新式坦克、飞机和现代化的枪械，这些都是斯大林的工业化努力的成果。但苏军官兵多半着装粗劣不堪，伙食也相当糟糕，以致波兰商店中相对丰裕的食品和货物让他们大开眼界。波兰人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会反复把苏军军官的妻子们把睡衣当成晚礼服穿着去剧院的笑话说上无数次。

在1941年夏天，许多乌克兰居民欢迎德国人的到来，盼望就此终结苏联占领当局的高压政策。但盼来的其实是噩梦，乌克兰被德国和罗马尼亚占领后，成为大屠杀的主要发生地之一。苏联军队于1943年11月6日夺回了基辅，时任乌克兰第一方面军政治委员是49岁的尼基塔·赫鲁晓夫中将。

苏联政府在1945年6月划出一条新的乌克兰西部边界，不仅并入了与纳粹德国签订的《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中苏联主张的土地，还并入了曾经属于捷克斯洛伐克的外喀尔巴阡地区。没有人提到这些土地应该归还给匈牙利或捷克斯洛伐克。毕竟，在夺取西乌克兰的战斗中，超过50万名红军战士献出了生命。莫斯科从乌克兰征召的各族士兵总计超过700万人——每5名或6名苏联士兵中就有1名是乌克兰人。

美国、英国和苏联的领导人们于1945年夏天参加了波茨坦会议。这次会议同意了斯大林的要求，将从前属于德国的西方土地划归波兰，以补偿波兰在东方的领土损失。莫斯科将超过750万德意志人从新成立的波兰国家领土上赶走。现在的俄罗斯飞地加里宁格勒也是这时从德国夺来的。

1945年4月的旧金山会议承认了乌克兰的联合国成员地位，并将之视为创始成员。从地图上看，乌克兰似乎已经跻身于战争的主要受益者之列——其领土增加了超过15%。

1951年，为了搜集情报，英国和美国开始将班德拉组织和其他民族主义组织的成员空投回乌克兰。作为回应，苏联加强了对班德拉和其他在德国的乌克兰流亡者领袖的暗杀努力。在1959年秋天取得成功：一名苏联间谍用一支填充了氰化物的喷枪杀死了班德拉。

斯大林在其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依赖来自高加索地区的干部，赫鲁晓夫依赖的则是从乌克兰来的人。俄罗斯联邦管辖的克里米亚半岛在1954年2月被移交给了乌克兰。

从50年代初开始，乌克兰的管理者们就变成了当地官员，几乎不再有来自俄罗斯或其他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党政官员流入。地方干部们互相之间连接成一种裙带网络。

戈尔巴乔夫曾呼吁用全民公投来决定苏联是否应该继续存在。公投于1991年3月举行，投票者中有70%支持成立一个经过改革的新联盟。当时约70%的乌克兰人也希望继续留在新的联盟内。

布什倾向于让波罗的海诸国独立，但仍将乌克兰与其他加盟共和国结为一体。他不愿在世界舞台上失去一个可靠的伙伴——戈尔巴乔夫和他所代表的苏联。苏联出现不受控制的解体的可能性也让布什和他的顾问们感到担忧，因为这可能导致各个拥有核武器的共和国之间的战争——除了俄罗斯之外，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领土上都有核武器部署。

1991年8月19日强硬派在莫斯科发动反对戈尔巴乔夫的政变。政变一方的犹豫导致了他们的失败。这场政变开始之后不到72小时就结束了。戈尔巴乔夫回到了莫斯科，却无法夺回他的权力。此后，乌克兰的独立意识急剧增长。

当时，叶利钦让他的新闻秘书发出一份声明：如果乌克兰和其他加盟共和国宣布独立，俄罗斯将有权对这些共和国与俄罗斯之间的边界提出质疑。叶利钦的新闻秘书暗示克里米亚和包括顿巴斯产煤区在内的乌克兰东部将成为可能的争议地区，如果乌克兰坚持独立，它将面临被分割的威胁。

1991年12月1日，各种族群背景的乌克兰人走进投票站决定他们的命运。面对投票结果，哪怕是最乐观的独立派也感到难以置信——投票率高达84%，其中支持独立的选民超过90%。整个克里米亚半岛的独立支持率也有54%。（当时克里米亚人口中俄罗斯人占66%，乌克兰人占25%）。乌克兰12月1日的独立公投对苏联造成了致命一击，其他加盟共和国也效仿乌克兰脱离了苏联。

1991年12月8日，叶利钦在白俄罗斯贝拉维察森林的一座狩猎屋里与乌克兰领导人克拉夫丘克会面，最后一次尝试说服克拉夫丘克签署一份新的联盟条约。克拉夫丘克拒绝了。

1991年12月25日，圣诞节，戈尔巴乔夫在国家电视台发表了他的辞职讲话。苏联的红旗从克里姆林宫元老院的旗杆上降下，被俄罗斯的红蓝白三色旗代替。

1994年1月，在美国的调解下，乌克兰与西方签署了一项协议。根据协议，乌克兰放弃了它从苏联继承的核武器——就其潜力而论，那是世界上第三大的核武器库。同年12月，美国、俄罗斯和英国在布达佩斯签署了一份备忘录，向作为无核国家加入了《核不扩散条约》的乌克兰提供安全保证。

1997 俄罗斯与乌克兰签署边界协议，承认乌克兰对克里米亚的主权。乌克兰则将塞瓦斯托波尔海军基地租借给俄罗斯。

1997年乌克兰与北约签署了特殊伙伴关系纲领，进一步加深了与北约的合作，并在基辅创建了一座北约情报中心。

从1991年到1997年的6年间，乌克兰的工业产量下降了48%，国内生产总值（GDP）则惊人地缩水60%。

20世纪90年代的乌克兰遭遇了巨大困难。乌克兰的死亡率在1991年首次超过出生率。10年后，乌克兰政府进行了独立后首次人口普查，得到的人口数据为4840万，比1989年最后一次苏联人口普查所得的人口数5140万少了300万。

从1989年到2001年，乌克兰的总人口下降了约5%，而乌克兰犹太人的数量则令人震惊地减少了78%，从48.73万人下降到10.55万人。

通货膨胀不可遏抑，在1992年达到了惊人的2500%，最终将经济送上了急速下滑的轨道。乌克兰的国有企业，不论大小，最终都落入苏联时代的管理者和在政府中有关系的人手中。这些人维护垄断，限制竞争，让经济危机变得愈发严重。

如果说2014年基辅独立广场上的抗议者们将自己的国家视为欧洲文明的一部分，那么东部的亲俄势力则以一个更广大的“俄罗斯世界”的成员自居，并将他们的斗争视为对受到堕落的西方欧洲威胁的东正教价值的保护。2014年，俄罗斯出兵占领了克里米亚。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战争至今仍在继续。这是我们正在见证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