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年轻时,总是朝气蓬勃,相信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到了晚年,历尽沧桑,心中激情早已不在。
不过,也有例外。
北宋年间,有位词人李之仪,就在晚年留下一首深情款款的情诗。
《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提起李之仪的名字,您多半是陌生的;提起他的这首代表作,您一定有几分眼熟。
其实,这首传诵千年的相思词,它的背后藏着一段凄美的忘年恋。
李之仪,琴棋书画皆能,曾和苏轼一起交流唱和,是“苏门”文人集团的重要成员。
1102年,李之仪的恩师范纯仁(范仲淹次子)去世,李之仪怀着悲痛和敬仰之情,为恩师写了一篇传记,不料却被奸相蔡京诬陷入狱。
幸得他的妻子胡淑修只身犯险,拿到了帮助丈夫洗脱冤屈的关键证物,李之仪才得以出狱。
蔡京没有将李之仪整死,依然心有不甘,故意没将他官复原职,而是流放到太平州(今安徽当涂)。
丈夫死里逃生,胡淑修喜极而泣;而李之仪听说妻子为自己出生入死,也感慨万千。
尽管,他们就要去偏远的太平州。但是,夫妻能一路同行,又何惧一路的凄风苦雨呢?
好在,他刚来时,黄庭坚就先被贬官到了太平州,在此闲居。
他和李之仪同为苏门中人,此时他乡遇故知,两人都很激动。
在为李之仪举行的接风宴会上,一位色艺双绝的歌妓杨姝,弹奏了一曲《履霜操》,那是范仲淹生前最喜爱的曲子。
《清平乐·听杨姝琴》
殷勤仙友,劝我千年酒。
一曲履霜谁与奏,邂逅麻姑妙手。
坐来休叹尘劳,相逢难似今朝。
不待亲移玉指,自然痒处都消。
不久,黄庭坚调离了太平州。知己旧友的离去,亲人的离世,使李之仪在异地他乡更加寂寞。
在短短四年内,李之仪的一双儿女,儿媳,还有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妻子胡淑修,相继离世。
[李之仪《与祝提举无党》说:"某到太平州四周年,第一年丧子妇,第二年病悴,涉春徂夏,劣然脱死。第三年亡妻,子女相继见舍。第四年初,则癣疮被体,已而寒疾为苦。" ]
连失至亲,李之仪悲痛万分。加之疾病缠身,仕途无望,不禁心如死灰。
在最黑暗绝望的日子里,李之仪只有思念贤妻,聊以度日。
为什么走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我?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这世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李之仪自觉已经时日无多,只愿一朝随妻而去。
只是,命运却又给漆黑的天空打开了一扇窗。
透过这扇窗,出现了一束光,一束刺得他双目无法睁开的亮光。
就是那位二八佳人,倾国倾城的歌妓杨姝,不顾流言的压力,勇敢来到了他身边,再次弹起了那首《履霜操》。
《浣溪沙·为杨姝作》
玉室金堂不动尘,林梢绿遍已无春。
清和佳思一番新。
道骨仙风云外侣,烟鬟雾鬓月边人。
何妨沈醉到黄昏。
一曲唱毕,李之仪流泪了,沦落至此,这是久违了的理解和温暖。
看见她第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她一抚琴,他的心就化了。
沉浸在优美的琴声中,两人都忘了尘世飘零之苦,也忘了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只是,李之仪已年近六旬,杨姝还不到二十岁。
四十多岁的年龄差距,亡妻尸骨未寒,让他不敢奢望。
他挥了挥手,不置可否。
杨姝理解了他的意思,却对他更加钦慕。
此后,便哪也不去,随侍在侧,不求回报。
贤妻的音容笑貌依旧在眼前回响,杨姝的爱意也令李之仪情难自控。
他扪心问自己,他爱亡妻吗?当然爱。
那他爱杨姝吗?二八佳人,对他深情款款,他又岂是铁石心肠?
他很纠结。他老了,他很孤独,他多渴望亡妻在时带给他的那些平凡的温暖。
而今,一切就在眼前,他却裹足不前,害怕良心的谴责和众人的议论。
他在月下踱步,他望向月亮,想向月亮乞求答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他似乎有所悟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还要每天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悲欢离合是人间常态,亡妻若在天有知,也不希望他如此愁苦。
况且,明明二人有意,他还故意逃避,眼睁睁的看着双方承受相思的煎熬。
不,不敢面对真爱,那是对对方的辜负,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自此之后,他们敞开了心扉,李之仪写词,杨姝弹琴,琴瑟和鸣,好不惬意。
杨姝的温柔体贴,治愈了他身体的疾病,也治愈了他丧妻丧子的伤痛。
那一年秋天,李之仪携杨姝来到长江边。
看到滚滚东流的长江水,他心中有万千感慨,写下了这首千古流传的爱情词:
《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们今生,永远追不上时间。
命运,偏要这样捉弄我们。
世人,又会怎样议论我们呢?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只知道,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条长江水。
滚滚情意奔腾不止,却不忍向前一步。
不知何时,这江水才能枯竭;不知何时,我才能跨过这一步,去拥抱彼此。
如果你能早点出生,如果我能晚点老去,我们是不是就有更多时间来陪伴彼此?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只有此刻。
此刻,我多想向全世界宣告:我爱你。
爱情最动人的部分,莫过于此。
于是,他不顾世俗的眼光,与杨姝成婚。
这一场忘年恋,对抗了时间,也对抗了流言。
这一首动人的爱情宣言,听得多少人潸然泪下。
就像当年的李之仪,命运打败了他,是爱最终拯救了他。
这也让我始终相信,
世道苍凉,为了真爱勇敢的做出选择吧!
无论什么年龄,为爱活一次吧!
即使跌入泥泞,即使混沌不堪,也别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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