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否认,探险家余纯顺的人生最后几年,完全背离了自己最初的信念,脱离了徒步探险的本质,变得对名、利及女人重视、追逐起来。
徒步中的余纯顺,满脸络腮胡子
为何会这样呢?
他自己的解释是:经历几次生死考验后,他看淡了,也想开了。但本质上,主要还是自卑心在作怪!
余纯顺非常看重自己的名声,爱惜自己的羽毛,这同他长期遭受歧视和思想极度压抑息息相关。童年不幸,少年入狱,青年离婚,没有一男半女,母亲、姐姐和弟弟都因为精神病而去世。出自这样的家庭,只能用“不顺”来形容他了。
余纯顺
余纯顺太想出人头地了,太想一鸣惊人了,太想证明自己了!他想体面地活着,想靠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他的自考本科文凭,没有多少含金量,没人用他。所以,余纯顺想通过非凡的举动,不同寻常的意志力来体现自己的价值,所以他才选择了徒步旅行全中国。
不得不说,余纯顺选对了这条路。80年代,徒步探险还是一种非常新奇、前卫的运动,所以他一炮而红,迅速出名。他从88年开始迈出第一步,仅仅三年后,他就成为了一位名人,赞赏、崇敬、仰慕都纷至沓来,各种荣誉也相继戴在他的头上,他俨然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罗布泊地形地貌
然而,余纯顺是英雄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最多算个壮士。
即便他没有在罗布泊中遇难,继续走下去,走遍全世界的角角落落,他也不过是一名徒步旅行者罢了,最多再加上个“孤身”二字。发明出来什么了?造福社会了?考察、测绘出科学数据了?寻找到矿藏了?都没有!他就是背着行囊走来走去,留下的只有足迹,或者说是一大堆照片和游记,连张地形、地貌图都没画出来,谈何贡献呢!
徒步走中华,遍访56个少数民族,是他摆脱自卑,展现自我存在价值的捷径。
余纯顺挥手与众人告别
于是,八年后,他彻底成功了。成了名人,报纸、杂志、电台、电视台都争相采访他,他的旅行文章也在国内主流杂志如《知音》、《人生与伴侣》、《青年博览》、《家庭》、《女友》上发表、连载。他走到哪都会受到欢迎,走到哪都有大批等待签名的“粉丝”,走到哪都不愁赞助。人们羡慕的眼神、崇敬的目光、赞叹的话语都让他飘飘然起来,更加自信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不愁金钱,不愁女友,当然更不愁吃喝。自有单位、个人各种组织为他提供一切赞助,许多单位邀请他去演讲,包括学校、工厂、企事业单位,甚至是部队。广播电台邀请他去做节目,出版社请他去作序,余纯顺忙得不亦乐乎。
余纯顺给学生们签名
1996年初,上海广播电台邀请他做一期节目,为旅行爱好者答疑解惑。不得不说,余纯顺是有一定文学功底的,口才不错,性格豁达,节目做得有声有色,收音机前的听友们,很多被他的经历感动了。这时候上海电视台的领导们突然醒悟,说余纯顺是上海人,我们为什么不为他拍摄一部纪录片呢?否则似乎是对不住这位家乡的“英雄”啊!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迅速达成共识,上海电视台新闻纪录片摄制组决定拍一部余纯顺徒步新疆罗布泊的纪录片,一是弘扬这位上海籍的徒步英雄,二来也展现一番死亡之海罗布泊的风貌。这本是皆大欢喜、互利互惠的好事,间接也为巴州旅游局做了宣传,一箭三雕的好事。但问题是,穿越罗布泊是分季节的,不是想哪会进就哪会进,死亡之海的名字可不是随口一说。
余纯顺留给大家的最后一个背影
自从70年代罗布泊彻底干涸以来,这片不毛之地就吞噬了很多人的性命,被大风吹出来的无名干尸多得数不清,这些人进入罗布泊的目的各种各样,探险、寻宝、考察……目的虽然不同,结局却都一样,那就是死亡或失踪。
罗布泊位于新疆塔里木盆地东北部边缘,紧挨着中国第一、世界第三大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环境恶劣残酷,是中国四大无人区之一。罗布泊最大的危险就是极度的高温、干旱,尤其是六月,飞沙流火,烈日当空,气温轻松攀升至五六十摄氏度,而坚硬的盐壳地表,简直就像是一个煎锅,在烈日的烘烤下,能高达70℃,煎熟鸡蛋不在话下。
走在沙漠中的余纯顺
罗布泊为啥这么热呢?
一是地理位置所致,二是地形的原因。我们都知道,新疆处在欧亚大陆腹地,远离海洋,乌鲁木齐是地球上距离大海最远的城市。新疆好在有天山,否则将不适宜人类居住,不旱死也得渴死。中国最热的地方是吐鲁番,其实它就在罗布泊的北面,直线距离并不远。而中国陆地的最低点,也在吐鲁番的艾丁湖,低于海平面154米。所以很难想象,三山夹两盆的新疆,会有这么多另类、极端的地方。
罗布泊在古代是个很大的咸水湖,也曾经是中国最大的湖,水面最大时高达1万平方公里!远远超过青海湖及四大淡水湖。无奈的是,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地球本来就在不断地变迁中,青藏高原和天山,在远古时期就是大海,不可思议吧?事实就是如此。天山上有许多古代海洋生物化石,这就是有力的证明。
余纯顺与宋继昌、李晓合影
罗布泊是个干枯的湖盆,北面是库鲁塔格山,南面是阿尔金山,东西都濒临大沙漠,这样的地形,想不热都难。况且,新疆本来就干旱少雨,光照充足,哈密瓜、葡萄为啥甜,就是因为光照足。低洼的罗布泊湖盆,被炽热的太阳烘烤,温度会直线上升。即便是带足了水,也不敢贸然闯进罗布泊里。
余纯顺太想出人头地了,既然能上电视,成为纪录片里的主角,那肯定得好好表现一番。于是,后面的一切就好理解了,就顺理成章了。管它5月、6月,能打破纪录,做出惊人的“成绩”才是王道。而巴州有关单位也是非常惊喜,这是一个宣传罗布泊旅游文化的好机遇,岂能错失呢!于是,余纯顺穿越所需的所有物资装备、生活给养等都无偿提供,全力支持。
壮行会载歌载舞
余纯顺知不知道罗布泊的凶险呢?肯定知道,但他先是信誓旦旦,发誓要打破“六月不入罗布泊”的神话,后来是当众发表感言,立下壮志,发布会开了,媒体上大肆宣传报道了,壮行会也举行了,蒙古族姑娘的上马酒也喝了,一切都具备了,他这个东风怎能临阵退缩呢。
所以说,余纯顺一开始是高估了自己,毕竟自己也徒步了八年,经历过许多的艰难险阻,不也闯过来了吗!但越是临近出发的时期,余纯顺越紧张起来,他渐渐地明白,罗布泊可不是其他地方,这儿不仅热,还没有方向,进去出不来。整个罗布泊,天不见飞鸟,地不见颗草,残酷的环境叫野生动物都避而远之,自己草率了,但骑虎难下啊!势都造出去了,怎好反悔呢!
手拿照相机的余纯顺
为了万全,在一行人拍完纪录片后,赵子允为他制定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从土银往南,稍微深入一下湖心,再右转西行,走个10来公里就出了罗布泊腹心地,剩下的路程,难度不大,沿途有醒目的地理坐标,楼兰遗址、干枯的孔雀河河道,15号觇标,烽火台,老营盘等,直至前进桥边,全程107公里,分三天走完。接着,众人陪余纯顺先徒步一遍,沿途每7公里设一个点,埋好给养,做好标记。另外,三天的行程,设置了两个宿营地,另外再埋下宿营所需的物资。
呃?这是孤身徒步穿越吗?
也算是,毕竟他正式走的时候,是一个人,这是孤身;他没采用任何交通工具,这算徒步。只是,他事先走过了一遍,那是大家开着沙漠车陪他一起走的。
余纯顺丢在帐篷门口的藏刀
然而,人的命、天注定,任何人都无法违背。渴望出名、被舆论绑架、总想着出人头地的余纯顺,恰恰就这样死在了罗布泊之中,死因——渴死!死状极残——全身赤裸,身上布满水泡,五官失去比例,这是法医的官话,意思就是没个人样了。看似万事俱备,准备充分,万无一失,但他偏偏就渴死于罗布泊之中。
做了那么多记号,余纯顺却能迷路;埋了那么多水,他偏偏找不着水。该拐弯的路口,他偏偏没有转弯,而是径直走向了罗布泊湖心;每天都写日记,但偏偏6月12日那天没记。
余纯顺就是死在这顶蓝色帐篷里
没人知道,余纯顺死前是怎样的心情,他到底有多绝望。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下,他全身脱水导致多器官衰竭而死亡,通俗点讲,就是活活渴死了。
曾经的豪言壮语,都随风而逝;曾经的梦想,化作一缕炊烟。看似平平淡淡的罗布泊,却似张开大口的恶魔。
余纯顺
余纯顺说:“天空不留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穿越的前一夜,余纯顺就有不好的预感,他留下遗言,万一走不出来,请把他就地掩埋。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前妻要与他复婚,他不知是凶是吉,请教同事,众皆茫然不知所措。谁也不是周公啊,又岂能解梦呢!
余纯顺的女友之一莲子说:“余纯顺被声名所累,不够清醒,以至于魂归大漠。”这句话也许有一定的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