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名士赤子心，斗士家国情

全面抗战爆发不久，已在长沙避难的北大、清华和南开三所大学，南迁昆明，火车、汽车，轮船，河内、香港、南宋，辗转流离，各显神通，殊为不易。

然而，有一支250人的队伍，他们在教授闻一多的带领下，一路跋山涉水，美其名曰考察体验，从长沙步行三千余里，历时80多天到达昆明，这一支特别的“旅行团”受到了当时极大的关注。

西山苍苍，滇水茫茫，这一壮举在世界各地传颂，特别是当时驻美大使，闻一多的同学胡适，借此在美国大为宣传，将中国人国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在美国人民的心目中留下了坚贞之印象，也让曾经的留美学生闻一多的名字在美国成为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

路途中的联大学生

闻一多，字友三，上世纪末出生在湖北黄冈文家铺一个书香之家，据说是民族英雄文天祥之后裔，后世为了避祸，方将文姓改为闻，流落黄冈聚集繁衍于世。

黄冈人于考试可能有特殊技能和感觉，13岁时以湖北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清华留美预科，在清华呆了整整十年的学生时光。

他在清华时就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兴趣广泛，也非常活跃，不仅发表了许多文学作品，还是《清华周刊》《新华学报》的编辑和校内编辑部的负责人，又同梁实秋一起建立了清华文学社，如同傅斯年和罗家伦之于北大，闻一多是清华绝对的学生领袖。

五四运动爆发，他积极投身其中，创作新诗，发表演说，为挽救国家之危房，他发动清华全校师生参与到这一伟大的事件中来，并且还并作为清华学生代表，赴上海参加全国学生联合会成立大会，其热忱度之高涨，性情之刚烈，同屈原一般，鲜有人可比。

两年后，他赴美学习美术，同去的还有好友梁实秋，他俩对诗歌都有浓厚的兴趣，在学习期间，都写了大量的诗歌，还合作出版的诗歌评论集《冬夜草儿的评论》，在1923年，闻一多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诗集《红烛》。

但是，他在美国期间，也深深感受到弱国子民不被人尊重的现实，他想回国，唤起民心，富国强兵，让祖国能早日屹立在世界的东方，于是他早早地结束了本该五年的留学生涯，只呆了三年，连文凭也没要，就踏上了回国的路途。

闻一多先生和他的妻子

然而，国家的残酷现状让他是担忧无经，及“五卅惨案”和“三·一八惨案”等相继发生，将他的救国梦彻底惊梦，他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彷徨中，而对祖国的热爱，是他生命中永恒的主题。

我来了，我喊一声，迸着血泪，

“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我来了，因为我听见你叫我；

鞭着时间的罡风，擎一把火。

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

我会见的是噩梦，哪里是你?

……

于是，他放下了那支写诗的笔，一头扎进了故纸堆中，挤身于象牙塔，潜心研究中国古代文学，不过，历史的责任感又让他不得不重新拾起，为开启一扇激励民众的窗口而呐喊。

在美国留学期间，他曾拜意象派诗人弗莱彻和桑德堡为师，开始对诗歌创作进行深入的研究。三年后，闻一多回国，先后在武汉大学和青岛大学教学，于1932年回到母校清华任中文系教授，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

闻一多在中国古典文学和历史的研究上，成果卓越，在众多的学术成果中，为大家所熟悉的，便是将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地位提高到了一个空前的境地，誉其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他的主张同清代大名士王闿运的观点一起，形成了现在大家熟知的一句评论，这便是对诗歌《春江花月夜》的定位，“孤篇压全唐”。

从他对这首具有浓厚的唯美主义倾向，且带有几分虚无颓唐的意味诗歌的赞誉，我们也能看出闻一多作为民主斗士金刚怒目的另外一面。

现在，闻一多的艺术大部分集中在他的诗歌中，他的第二部诗集《死水》发表，代表了他对诗风的探索和转变，即在颓废中表现出深沉的爱国主义激情，标志着他在新诗方面所取得的进步和成就。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

这是《死水》中的主要篇章，亦是他的杰出，他将黑暗腐败的旧中国，比喻为“一沟绝望的死水”，充斥着肮脏和霉烂、黯淡和沉寂，却以看似极优美的笔调，以反讽的笔法，涂饰以美丽的外形，以丑为美地交织反差，取得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艺术效果。

朱自清评价他这首诗：“是索性让‘丑恶’早些‘恶贯满盈’，‘绝望’里才有希望。”这是闻一多在绝望中饱含着希望，在冷峻里灌注着一腔爱国主义的热情之火，是他的一颗爱国心，在当时黑暗统治下的中国找不到出口的宣泄。

闻一多的爱国心表现得是很强烈的，这不但在他的学术上，作品中，即使在生活中亦是如此，自他从美国回来脱下西装后，便再也没有穿过，一直是中式服装袭身，以示其对祖国的热爱。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那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

这是著名的《七子之歌》中澳门篇，是闻一多在美国留学期间写的组诗中的一首，七子者，是中国七个当时被外国占据的地方，即澳门、香港、威海卫、广州湾、九龙岛、旅顺和大连。

他用拟人化的手法，将这七地化作远离母亲怀抱的孩子，倾诉着“失养于祖国、受虐于异类”的悲情，“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怀祖国之哀忱”，从而让民众从漠然中警醒，振兴中华，收复失地。

诗歌写得是感情极为饱满，诚挚感人又铿锵有力，是闻一多热爱祖国的真情表露，亦是诗歌史上的不朽之作。

闻一多的诗歌在国内的影响很大，早年他就同徐志摩、朱湘饶孟侃等人，一起被视为新月派的代表人物，后来又同胡适和梁实秋等，一起创办新月书店，并发行《新月》月刊。

清华大学,闻一多塑像

后来，他们又一起创办了《诗刊》杂志，随着后期加入的陈梦家、卞之琳等人，在国内也是闻名一时的诗歌流派，而他后来同新月派关系似乎不大，他竭力歌颂的是对祖国的热爱，可以说，在抗战之前，闻一多是唯一竭尽全力歌唱祖国的诗人。

“诗人主要的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闻一多的这句名言，出自肺腑，寓意深邃，支配和伴随着他一生的思想、言行和事业。

作为一位资深的教授，闻一多也是弟子众多，桃李满天下，如诗人臧克家、著名的古典文学家李嘉言、知名作家汪曾祺等等，皆出自门下。

青岛，闻一多故居

闻一多对蒋介石的印象是很不好的，他认为其完全背叛了中山先生的精神，尤其是蒋介石发表了《中国之命运》后，其一党专制的企图暴露无疑。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集团加快了排斥异己的步伐，对一切反对其独裁的政党、团体、组织，皆实行打击，严禁所有反对当局的言论和行为，更让闻一多愤怒的是，一二·一惨案的发生，这使得他彻底抛弃文化救亡的幻想，积极投身到抗日救亡和争民主、反独裁的斗争中。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此时的闻一多成为一名与国民党独裁坚决斗争的勇士，他在一切能参加的集会上，都发表演说，表达“民主团结、和平建国”的立场，其口号就是“反内战、争民主”，从而成为国民党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李公朴 闻一多

闻一多是在参加纪念被国民党暗杀的民主人士李公朴的集会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在家门口，一代天骄，为了他的民族，为了他的祖国，倒在了国民党无耻的枪口之下。

抗战胜利后，美国对中国的态度，有着一些很微妙的变化，这其中自是国共两党的斗争使然，他们并不想一家坐大，如德国分东西，朝鲜分南北一样，他们亦是想分而治之，有利于操纵和控制。

看似国民党一家独大，但共产党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觑的，而且，在两党之外，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即民主的力量，这股力量在民间和国际上有着相当大的号召力，尤其在抗战刚胜利，百废待兴之际，显得尤为强大，而其中有着留美背景的学者们，几乎形成了可以左右舆论，决定人心向背的关键。

日本一投降，国共两党立即面临着选择，这时，第三方力量便显得十分抢眼和重要，民主呼声日高，反对内战，建立一个和平民主的政府是主流呼声。

然而，随着“较场口血案”的发生，郭沫若、马寅初以及马李公朴等数十人被打伤，形势愈发地险恶，但民意不可违，在当局选择镇压后，便先后发生了暗杀李、闻二人的恶劣案件。

李公朴和闻一多皆是留美的学人，相对于李公朴，闻一多的名气要大得多，清华本就是美国用庚子赔款所建，有着千丝万缕的特殊情结。

1946年7月15日，继李公朴遭到暗杀的4天后，闻一多参加了为李公朴举行的追悼会，在会上，他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这便是我们熟知的《最后一次的演讲》，用行动诠释着爱国知识分子的气节。

也许，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当局的特务们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随着几声枪响，闻一多也悲壮地倒在了家门口，为自己所热爱的祖国和人民，洒尽了最后一滴血，年仅47岁。

清华教授被暗杀，这还了得，翻天了；再加上胡适、傅斯年，马寅初、朱自清、梁漱溟、梁思成、沈从文等众多人的呼吁，在全国掀起了一片抗议高潮。

中共对此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周恩来在上海组织记者招待会，直接指出，这种恶劣的行径无异于宣布开始了内战；连美国政府也坐不住了，马歇尔代表政府提出了正式抗议，这各种合力一起，将国民党直接按入了全民公敌的境地。

事情闹大了，蒋介石下令彻查，于是，找了两个替罪羊处决了事，左糊右抹的，好不容易将此事平息，自此，国民党的威信大降，表面的伪善被扒得干干净净。

后世学者认为，闻一多被刺杀是国民党溃败的里程碑，人心尽失，在左支右营中，终于迎来了解放战争，不到三年便被赶去了台湾。

治印中的闻一多

“你是一团火，照彻了深渊；指示着青年，失望中抓住自我。你是一团火，照明了古代；歌舞和竞赛，有力猛如虎。你是一团火，照亮了魔鬼；烧毁了自己！遗烬里爆出个新中国！”

这是朱自清为纪念闻一多所写的诗歌，作为老朋友，本来性情温和的朱教授，对国民党亦是反感之极，所以才有了这段充满激情诗般的文字，一个闻一多倒下去，千万个闻一多站起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闻一多，严谨治学的学者、热情澎湃的诗人，他言行一致，无私无畏、是一位勇敢斗争的革命家、闻一多先生，是我们永恒的骄傲，一个大写的人！

最后，撷取着闻一多写的一首菊花诗歌中的几句，摆在我心中闻先生的灵前，合十祭奠。

檐前，阶下，篱畔，圃心的菊花：

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

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

金的黄，玉的白，春酿的绿，秋山的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