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吴瑛

在她看来，这幅画是有败笔的。在湖边，也就是最中心的位置，竟然有一个树墩，在一棵棵昂然向上的白桦林里，真是煞风景啊!

像一只陀螺，从2018旋进了2019。

晚上八点多，会议室依然硝烟弥漫。亚琴脑子里纷乱如麻，礼品、年货、清扫、案头的急件……纷纷铺天盖地而来。来不及思考，新年的时间格子已填得满满，感觉自己真是分身乏术了。

亚琴坐在长桌的最东侧，左手托腮，脸儿扭向一边，想离那些“唇枪舌剑”稍远一点儿。

东墙挂着一个巨幅油画，20年了，已经成为墙的一部分。亚琴看着看着，恍惚间，就坐在了画中的那个树墩上，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心中顿时一片澄澈。

这么多年，对于这幅画，亚琴一直熟视无睹着，直到老韩提醒了她。

一个月前，公司开个专题会。亚琴来得早，老韩更早。他快退休了，似乎比以前积极了许多。

亚琴进屋时，老韩正眯着眼睛看画。他对亚琴说:“一看它，感觉心情特别好。”

亚琴装模作样地瞅瞅，像是一位老人，回首青春岁月……

“你看前面那个湖，绿波，涟漪，真是清澈啊！”老韩的赞美发自肺腑。

亚琴点头称是。

“湖边的白桦林，还有远山，天空，仿佛笼在雾中，你越看越远，仿佛走进了那片山野……”

老韩深情的演绎打动了亚琴。的确，画中有一股氤氲的气息，清雾未散，山野寂然，不知不觉中，班得瑞的钢琴曲“清晨”悠然而起……

“就要退休了，说心里话，我最舍不得的，就是这幅画。”

亚琴吓一跳，一直以为老韩留恋“主任”那个虚衔，没想到竟然这么文艺?

亚琴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这幅画是有败笔的。在湖边，也就是最中心的位置，竟然有一个树墩，在一棵棵昂然向上的白桦林里，真是煞风景啊!

可是亚琴没有说出口，画中自有美女颜如玉，面对这位画痴一般的男人，怎忍心扰了他的好梦?

“如果这个会议室重新装修，这幅画不要了，正好我拿走，哈哈哈。”老韩笑得天真，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模样。

亚琴被逗笑了，“这位画家挺有名，可以找他画一幅，不过应该挺贵的。”

“你说洪昌吉啊，他早就去世了。”

亚琴心中一恸，她一直记得这位洪老师，记得窗外的那缕阳光和温暖的笑容，一切恍如昨日。

那是99年的一个冬日午后，亚琴去布置会议室，噔噔噔，爬上六楼。

没想到，走廊里有位中年男子正在画画。

他笑呵呵说：“听声音，还以为来了位200斤的胖子呢。”窗外一缕斜阳照着，他的笑容很温暖。

“不好意思，洪老师，我着急啊。”亚琴听说单位请了一位画家，要画六幅长白山自然景观，就是他喽!

“累了就歇歇，活是干不完的。”洪老师说着，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亚琴驻足，看一会儿，“您画一幅要多久?”

“20多天，画完一幅，我必须休息一个星期，有时会去长白山再看看，一直画一直画是画不好的。”

那时亚琴年轻，风风火火的步子总是停不下来。只是，每逢去会议室，就会放轻放慢脚步，看到洪老师，会聊聊。印象中，窗外总是射来一缕阳光，温暖而明亮。

有一天，亚琴看到老师即将完成的一幅画，感到奇怪，“老师，这是长白山什么地方啊?”

“哈哈，你没去过吧?”

亚琴看看已画好的4幅，天池、瀑布、美人松、地下森林，她都看过，洪老师的笔法细腻干净，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只是这幅让亚琴不解，怎么在中心的位置画一个树墩呢?

亚琴想问，但终于没说出口。

当时亚琴24岁，每天忙忙碌碌着，偶尔会想想，“30岁会是怎样呢?”仿佛前路漫长，一片锦绣。

这幅油画在会议室挂了20年。2019年第一次开会，亚琴疲累至极，才豁然开朗。她一直认为的那处败笔，那个树墩，仿佛在说：“累了就歇歇。”令她泫然欲泣。

是啊，累了就歇歇，歇歇再出发……

不历沧桑苦，谁知其中味?

亚琴感慨，20年过去了，人到中年，才看懂了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