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野先生的《鲁拜集》全译本，是在40年代翻译的。一天夜里，他突然想到，以绝句译俄默诗，一以消遣，一以练习写诗。大概用不了多长时间，将七十五首先译完了，译完百首似乎是在台北之后了。可惜的是，译诗并没有刊行，十年浩劫中被扫荡了，也就烟消云散了。后来凭着记忆和好友留存，才得以刊行了几首五言和七言绝句的译本。

李霁野（1904～1997）

李霁野的七绝译与孙毓棠的白话诗译对比：

微闻宛转晨鸡啭，人众群嚣酒店前：

“请速启扉延我辈，人间小住永难还。”

蔷薇古苑随风尽，谁识七环何处寻？

园木滋荣绿水畔，葡萄犹自吐芳珍。

——李译《鲁拜集》第3首和第5首

这两首是以七言绝句的形式译的。总体而言，李霁野的译诗比较忠实原作，而且颇有诗味，特别是这七言绝句的部分，尽管限于字数的要求，其中专有名词多不译。但明显比孙毓棠的翻译要忠实。

孙毓棠是真正的白话诗，他运用大量的“跨行诗句”，我们知道英诗有enjambment一说，即一句诗跨多行，从而造成诗中韵脚落在行末而不在句末的现象。这在中国诗是不常见的，一般说来中诗是一行一句，行末即句末，需停顿。菲译鲁拜有跨行的诗句，而孙译多用长句，跨行的诗句比比皆是，远比原作要多。比如：

黑夜逃离了天庭；看阳光的

金箭高射上莎丹的角楼。 （第1首）

时光的鸟翱翔本没有多少

路———这鸟又抖翅在高飞。（第7首）

但一朝死后，大家都不能

化作人们想再掘取的金泥。 （第15首）

芳园中每朵玉簪花也一定是

钻根在当年美女的骷髅里。 （第19首）

两两对比来看，还是李的七言绝句意境更美。

李霁野如行云流水般的串译：

生命琼浆涓滴逝，人生绿叶渐飘零。（第8首）

去似清风来似水，飘然一逝杳无痕。（第29首）

其他万事皆谎语，花开一度永无存。（第63首）

言有尽而意无穷，反映了他在古诗词方面深厚的功底，且禅意丰厚。我前些天就引用他的这段译诗，即兴写了一首现代四行诗：

看，地狱和天堂都在那疯狂的招手，

毫无疑问人生飞逝，一转身便永别。

唯有时间不会撒谎，其它全是谎言，

再娇艳的花朵，也终将，永归灭亡。

——茶人不找茬儿

不管怎么对比，都觉得绝句更胜一筹，不管是句顺还是意境，让人忍不住的一读再读，反复参悟。

李霁野抽象版的五绝译与黄克孙的七绝译：

美酒与**，到头俱是空。

君身寄世内，命运亦相同。

——李译《鲁拜集》第42首

相对而言，五言绝句似乎省略过多，比较抽象，诗意稍差，没有了具体的形象，诗意不免空泛。比较黄克孙的七绝译本，可以说高下立判。

绿酒**空过眼，微尘原自化微尘。

今朝我即明朝我，昨日身犹此日身。

——黄克孙译《鲁拜集》第42首

这恐怕跟五言和七言的区别有关。总体来看，李译的七言成功的较多，而五言终究嫌短，字数少，很多诗意难以概括，另外和原诗十音节五音步相比，读起来也不免觉得短促。

李霁野的七绝译与柏丽的七绝译：

柏丽：1952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自幼受吾湘诗坛之熏陶，长于中国诗词，其诗词多发表于海内外报章**，脍炙人口。纵观柏译，她的古诗功底是不错的。有些诗译得很成功，比如《鲁拜集》第20首：

轻倚还魂嫩草丛，青青河畔郁葱葱。

不知何处芳根出，岂自明眸皓齿中？

比起李霁野同是绝句的译诗：

河边芳草嫩青青，仰卧绿茵轻复轻。

对景深思生玄想，根苗或发美人唇。

可以看出，柏译在选词组句以及意象的选择等方面，还略胜一筹。最后用问句结尾，也颇有意味，可谓是妙译。然而就《鲁拜集》整体而言，可以说柏译是失败的。主要源于对鲁拜诗风格的错误把握上，柏丽以“愤怒出诗人”的观点去看待菲译鲁拜，其结果可想而知，柏丽笔下到处是这种愤怒的呵斥，像口号一样的断句，是带有**烈士般的呼号，这种情绪不是菲茨杰拉德的，也不是海亚姆的。

总的来说，译诗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如果对原作者的理解不够，则很有可能在译诗中丢掉了原诗的灵魂。如徐志摩所说：“翻译难不过译诗，因为诗的难处不单是他的形式也不单是他的神韵，你得把神韵化进形式，像颜色化入水，又得把形式化进神韵，像玲珑的香水瓶子盛香水。”

后记：

李霁野（1904～1997），出生于安徽霍邱县叶集，是我国现代著名文学家、翻译家、教育家、鲁迅研究专家。1914年入叶集明强小学读书，同班同学中有韦素园、台静农、韦丛芜等。1919年入阜阳第三师范学校读书。1923年秋考入北京的崇实中学。1924年结识鲁迅先生，1925年在鲁迅先生的资助下，入燕京大学读书。同年，在鲁迅先生倡导下，参加创办了未名社。1929年至孔德学院教课，1930年秋，受聘至天津河北女子师范学院任英语系教授兼主任，1937年离开。1938年，应聘到北平辅仁大学教课。1943年5月，经曹禺介绍，到夏坝复旦大学任教，1944年3月8日离开，到白沙女子师范学院英语系任教。1946年应鲁迅先生挚友许寿裳先生之邀，到**省编译馆任编纂。1947年“2·28”起义后，编译馆解散，转**大学外语系任教。1949年，在北京参加全国第一次文代会，9月到南开大学外语系任教。1982年，被选为天津市文联**。1993年，获天津市**文艺奖“鲁迅文艺奖”，1995年获中国“彩虹翻译奖”，1996年12月被选为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