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张家港市流传着一句顺口溜:“金塘桥、银鹿苑,蹩脚西张苦庆安”。地处城区东部、毗邻古黄泗浦的庆安镇,咋就得了个“苦庆安”的“雅号”呢?这自然与它后来的萧条、衰落有关。
庆安天生就是一朵苦菜花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实际上,庆安曾经芳华,有着火红的年代。其历史可追溯到隋代乃至更远。
清初史学家钱陆灿在纂修《常熟县志》卷五《市镇》时,把庆安镇列为第一条。载曰:“庆安镇,去县西北八十里,在南沙乡,滨江,旧名石闼市,宋元丰间改为镇,旧有石门,今废。”从旧志记载中可知,庆安镇在宋代以前,乃市肆兴盛、商贾云集的石闼市,至北宋元丰年间(1078—1085)才将“市”改为“镇”。其“石闼市”地名的由来,源于集镇滨江而踞,前人为节制江海洪潮,特地在镇北建造的一座石质水闸。及至明清,河水改道,水闸遭废。庆安镇究竟建于何时?钱陆灿没有记载。
古黄泗浦
想要查清庆安镇创建的时间,《陆氏宗谱》中的记述可资参考。谱载,西晋时期,东吴大将陆逊的族孙陆濯落户庆安,集镇自此而兴。至东晋时,庆安镇上有居民四五千人,为常熟西北大镇,而此时常熟全县人口尚不足五万人。据史家考证,庆安镇东接黄泗浦,西至双泾河,其一条南北向的镇区街道,长达二里多。镇区分“东市”“中市”“西市”三个单元。
黄泗浦遗址
在唐宋时代,一般而言,但凡重镇、大镇,必定建有寺庙。据清康熙《常熟县志》记载,在庆安镇西市梢,有一座建于梁代大同二年(536)的古寺。北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朝廷将尊胜禅院赐名为净居禅院。《海虞别乘》描述净居禅院云:“寺有瑞石像,铭曰:素台月举,腾光于梵室;妙趾神行,布武于椒殿。”诗人李湛写有《游净居院诗》:“入门松桂深,清气生人心;霞影迷窗绮,花光照地金。微风起层阁,初月升高林;中夜魂自健,满空钟磬音”(见《吴郡志•卷三十六》)。从诗中可窥知当年寺院的**、建筑及规模。
尊胜禅院历经兵燹,到解放时仅剩残基。据史学家对寺院残基实地测量,寺院占地55亩2分,折合约3.7万平方米。2008年12月,南京博物院考古专家在此挖掘出了具有寺院类建筑中轴线结构布局的旧基,并在唐代河道里出土了石佛雕像;在宋代河道底部出土了天王雕像的头部。尤其是在河道两岸的明代桥墩里,出土了大量铭文砖,砖上刻有“释迦如来舍利宝塔……民安兵戈永息”等文字,与南京大报恩寺宋代地宫中出土的铭文基本一致。
尊胜禅院遗址
铭文砖
当年繁华兴盛的庆安,镇区有石闼夜泊、圣寺晚钟、方桥观涛、漕缶飘幡、西塘桑啼、鹅湾牧唱、茯苓栖霞、滩里晴沙等风景。
曾经的繁华得益于一个重要港口
翻开元代常熟《琴川志》,找寻到“宋元诸浦示意图”上的黄泗浦,其浦口醒目标注着一个集镇——庆安。
相距庆安镇10余里的古黄泗浦,通江达海,在隋唐时期即为中国一个十分重要的出海港口。黄泗浦“长七十里有畸,面阔八丈,底阔四丈八尺,深七尺,通役十二万六千九百余工”,系战国时期楚国春申君黄歇开挖(公元前247年,楚考烈王把吴地江东十二县,即今苏锡常、上海一带,封赐于春申君黄歇)。浦口最宽处90米,距海岸线300米,能通过当时最大海船。现如今,虽码头、港口的踪迹难觅,但能印证黄泗浦为出海港口,最具说服力的依据,是古黄泗浦遗址的重大发现。遗址除出土陶器、青瓷器、酱釉器、瓦当、石佛像背光以及白瓷、影青瓷、黑瓷、青花瓷等200多件标本外,还出土了来自全国20多个窑口的瓷器。而最能证明当年港口繁荣状况的,是从河道打捞上来的数千枚“开元通宝”等唐宋时期的钱币。据专家称,这些铜钱有的整串落水,有的甚至可能是整箱沉下去的。
黄泗浦遗址出土文物图源:现代快报
被日本人称为“天平之甍”大和尚的鉴真(688~763),前五次东渡日本失败后,在66岁高龄,且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在庆安停留,寄住尊胜禅院,然后扬帆黄泗浦,终成功东渡。
穿越岁月,你可以想见:一方热闹的市镇,人们临水而居。文人墨客,呼朋引伴;商贾小贩,成群结簇,羁旅庆安镇,泊舟黄泗浦,南来北往,东接西送。遣唐使的官船在这里靠岸,运货物的帆船在这里停留,做生意的乌篷船在这里游弋。人们顺江而下,在此休整补给,然后又一次扬帆入海,开启新的航程。——好一幅繁华图,好一方江南景!
盛极一时的庆安续写了哪些故事?
据《江阴县志》记载:“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金兀术率军南侵。” 十万金军渡过长江,**,相继攻陷常州及江东诸郡(见南宋初文学家王藻诗《己西乱寄常州使君侄》),直逼临安。在大敌当前的危急时刻,为断金兵退路,保住南宋的半壁河山,岳飞率残部南下太湖之滨宜兴设防。时任浙西制置使的韩世忠弃守镇江,领兵八千,与兵败九江、弃守扬州的刘光世联手,退守今江阴至常熟福山一带(见《常熟县志卷十二兵防》),在盐铁塘与长江沿岸之间,扎下军营,拟以逸待劳,围歼金军。
韩世忠驻守庆安镇
当年的滨江重镇——庆安(时称石闼市),不但繁华兴盛,而且地处江尾海头,扼江海咽喉,属江防要塞,乃兵家必争之地,自然成了韩世忠的将府所在地。他在此吟诵出了“千年番奴窥中原,入寇金兵计已穷”的豪迈诗句。
石闼改名“庆安”,与韩世忠不无关系。庆安镇附近有个高二三丈的大土墩,称作佛岭。为什么堆筑佛岭?有两种说法,一说是韩世忠为登高瞭望敌情而筑;另一说是适逢韩母大寿,韩世忠的部将们决定搭建一座高台为韩母祝寿。在高台堆筑的过程中,因缺少运载工具,将士们便以战袍兜土,终垒起一座土山,故谓“服拎”,又称“佛岭”。“石闼市”因韩母寿庆,改名“庆韩”。后人为纪念韩世忠,在佛岭的平台上建了庙殿,取名“韩山寺”,殿前植有两株高大的银杏树。随着岁月流逝,韩山寺依然故我,“庆韩镇”渐渐淡出韩世忠的背影,衍变为“庆安镇”。
韩山寺
韩世忠在此驻扎期间,在庆安镇东部的鹿苑滩里(今塘桥镇滩里村)建古窑两座,用于烧制“韩瓶”,用作将士的行军壶。相传,因朝廷危亡,韩家军粮草供应不足,将士食不果腹。韩世忠夫人梁红玉带领女兵到附近村野挖野菜充饥。在庆**部的朱家弄村,她们发现在一片浅水塘中生长着一种叶子翠绿、茎长根白的野菜,洗净一咬,顿觉清香爽口。当得知附近老百姓在青黄不接时也挖此野菜充饥后,韩夫人立马带女兵挖了好几筐,抬回军营。后来,当地百姓把这种长在水里的野菜称作“玉芹”,亦称“弄里芹菜”。韩世忠出兵黄天荡,大败金军,**而归,百姓蒸了米糕犒劳将士。该糕被命名为“定胜糕”。“玉芹”和“定胜糕”成了庆安最有名的特产。
定胜糕
繁华落幕,文脉长存
自南宋以后,饱经兵荒马乱的庆安,又常遭倭寇侵扰,故难逃衰落的厄运。据常熟县志记载:明弘治十年(1497年)农历三月,倭寇焚劫庆安镇东市。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春,福山水兵叛变,引倭寇入内地劫掠,焚烧庆安镇中市。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倭寇焚劫庆安镇西市及漕舍。三番五次遭受劫难,再加上长江江面北移、出海口东摆、黄泗浦港口渐遭弃用,庆安也就难逃苦菜花的命运。
相伴着被二胡拉长的悠悠岁月,庆安繁华落尽,俨然一个悲秋客,不要说“东市”“中市”“西市”了,连原先的庙殿也已不见,代之以一所村校。好在,那两株银杏还在,树下延续着零星香火。所见,虽有一缕淡淡的忧伤,但依然能感受到当年的气息。看来历史这东西,你可以把它的形“搬”走,却难以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庆安镇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