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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夏国的皇后薨了,皇帝忧思**,几欲在葬礼上撞柱殉情。
到底是被众大臣拉了回来,皇帝寻死不能,又悲痛欲绝,只得另寻门路。
皇后一朝薨逝,皇帝忧思**,在葬礼上撞柱殉情。
好在皇帝虽在皇后之事上做得不甚明智,平日里倒也还是个招贤纳采、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彼时正有个异士做客夏国,为解皇帝忧愁,特特奉上了一卷古书。
古**载:蜃妖者,能吐蜃气,造幻境,织旧梦。
翻译**话就是,蜃妖可以吐蜃气,为你造一个回到过去的幻境,在这个幻境里,一切皆随你心遂你愿。
只不过,一枕黄粱梦,到底一场空。
皇帝却以为甚好,号令天下,不惜以半壁江山相酬,也要寻一个蜃妖回来。
终于,在万妖林的深处,捉回了一只蜃妖。
2
蜃妖被抓回宫的当日,戍守**多年的女将军凌鸢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皇城。
凌鸢是已故老将凌殊的独女,三年前凌老将军战死沙场,凌鸢袭了他的将位,巾帼不让须眉。
这位女将军在大夏国是个传奇人物,传奇之处在于她刚袭将位时参与的那场与东胡的大战。
凌鸢带领的三万大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凌家连丧事都办了,不曾想过了两年,凌鸢竟奇迹般地回来了,自此一心守边,不再过问他事。
是以她急急赶回的消息传开后,皇宫内外都甚为惊奇。
凌鸢是直奔皇宫去的,与皇帝寒暄了不过两句,便提出要见蜃妖以长见识。
皇帝**蜃妖给他的玉枕,允了。
蜃妖被关在夏皇宫修的最富丽的重华殿,说是监禁,其实合宫上下都将他像祖宗一样供着。
凌鸢站在重华殿前闭着眼祈祷了好一会,才缓缓地推开了门。
殿内空空荡荡的,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高声道:“大夏女将凌鸢求见蜃大人。”
红色的身影倏地闪到她面前,含笑道:“凌鸢,我猜的没错,你果然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和我叙旧了。”
一声“凌鸢”将她所有的侥幸悉数浇灭,她失神唤道:“靡初。”
时间回到五年前,漠北的焕城有妖孽作祟,当时就职刑部的她领着一众方士前去除妖。
所除之妖正是眼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的男子——靡初。
凌鸢定了定神,迅速回身朝门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后,“砰”一声关上了门,疾步走回,问道:“你为何会被他们抓来?”
靡初懒散地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他们既然想抓我,我又怎么逃得掉?”
凌鸢急急地抢过他送到嘴边的茶杯,“你别贫了,就凭你的能力,他们想找到你都不大可能,又怎么能抓**你?”
“那又怎么样?”靡初倏地站起来,脸上已有几分恼意,“许你不辞而别,就不许我不告而来?”
他的气势凌人,凌鸢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在这件事上她不占理,当日确实是她,一声招呼都不打,便离开了。
盔甲“咔”一声靠到墙上,她没了退路,靡初却已在她眼前。她深吸了一口气,像以往一样伸手拉一拉他的袖子,柔声劝道:“靡初,你别闹了,出了万妖林,你活不过三日。”
这样的小女儿姿态她已不知多久没有流露过。
靡初的神情滞了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戏谑道:“要我回去也行,只要,你陪我回去。”
凌鸢却是脸色一变,过去种种告诉她,她不能回去。
“靡初,我当年给你留的信里说过,我喜欢驰骋在战场的感觉,我要守护陛下的万里河山,我不想,”她顿了一顿,“永远陪你留在万妖林里。”
“呵,凌将军真是志向远大。”靡初冷笑一声,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仅有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凌将军请回吧,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凌鸢走后,红色的身影重新落到大殿**。
靡初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适才的行为。他明明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再和她一起回一次相遇相知的地方。却因为自己的脾气,弄成了这副样子。
手臂上倏地疼痛让他“嘶”了一声,掀开袖子,那里的肤色已近乎透明。
时间已经不多了。
3
午夜,黑衣的身影翻过高耸的宫墙,直奔重华殿而去。
巡夜的侍卫整齐划一地走过,凌鸢理了理身上不大合身的夜行衣,继续猫着步子前进。
白天不管她怎么劝说,靡初都再没现身。可她万万不能看着他死在这人世间。
重华殿漆黑寂静,周遭没有一点灯火。凌鸢从袖中摸出香囊,轻手轻脚地去推门。
香囊里装的是**花的粉末,书上记载,蜃妖易被此种粉末蛊惑,对散粉者言听计从。
重华殿的门做的极其精致,连推门都是不带声的。凌鸢迅速溜进屋内,又迅速地转过身合上门。
岂料门锁的“吧嗒”声刚落下,整个殿中霎时灯火通明。
凌鸢的身形滞了一滞,心里明显地一慌。她缓缓地转过身去,惊得脚下一软。
靡初懒洋洋地坐在金砌的椅子上,在他的左侧,站着皇帝本帝,在他的右侧,站着一队羽林卫。
靡初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道:“陛下,我说的没错吧,今天晚上有人垂涎我的美色,要来劫我。”
站在他一侧的皇帝微颔着首,一脸讨好地附和,“是是是,蜃大人英明。”立时又换了张严肃的脸,指着凌鸢喝道:“你是何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凌鸢望了望宛若两面人的皇帝,当即生出了“走为上策”的念头。
然而她刚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蓄了力,便有两个羽林卫上来钳制住了她,**地扯下了她的面罩。
皇帝大惊:“凌爱卿?”
这下是真躲不过了,凌鸢望了望一脸看戏表情的靡初,心塞地跪下,例行请罪道:“臣鬼迷心窍,罪该万死,任凭陛下处置。”
皇帝望着她的脸,突然想起了马革裹尸的凌老将军,又念及她并未铸成大错,遂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念你是初犯,回去思过,明日交一份检讨给朕。”
凌鸢松了一口气,默默地起身,恭敬道:“多谢陛下开恩,臣这就回去写检讨。”心里却开始盘算起下一个劫靡初的计划。
不想刚走到门口,靡初的声音便响起了,“陛下,您如此赏罚不分叫我真是心寒啊。”
凌鸢预感不祥,赶忙加快脚步,试图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皇帝的反应却及时到她绝望,“这……蜃大人言之有理,来人啊,将凌将军拿下,关入天牢。”
她当即被架了回来。
皇帝的脸上仍有些不忍心,凌鸢咬了咬唇,斟酌起要不要将自己父亲搬出来挡上一挡,毕竟皇帝也和父亲做了多年的酒肉知己。
靡初望着羽林卫抓在她手臂上的手皱了皱眉,抬头道:“我让你把她关进天牢了吗?”
“这……”皇帝顿时觉得进退两难,他试探着征求道,“那不关?将凌将军放了?”
靡初沉思了片刻,**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关是肯定要关的,既然我也是被关着,我一个人也是关,两个人也是关,不如就和我关一起吧。”
皇帝看着不大对劲的两位有些犹豫。
凌鸢顿时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靡初这招完全是自投罗网,她忙附和:“臣觉得蜃大人的提议甚好,臣也可借此机会好好向蜃大人赔个罪。”
皇帝叹了一声,无奈点头,“允了。”
4
整整两个时辰,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靡初半躺在窗台上,头枕着右臂,时不时往嘴里抛一颗花生米,很是惬意。
凌鸢缩在角落的椅子上,手中紧紧攥着香囊,思虑着要如何开这艰难的一口。窗外幽幽的蝉鸣声不时传来,叫得她心乱如麻。
月亮渐高,照得屋内愈来愈亮,很快从靡初的方向便能一眼看尽她的一举一动。
再经不得她犹豫了。
凌鸢将计划在心里又完整地走了一遍,确定无误后便将手背到身后,从香囊中倒出一把**花粉。
她起身朝靡初走去,苦口婆心地劝道:“靡初,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回去好不好?”
靡初的眼光自窗外转到她身上,“我说了,只要你和我回去,我就回去。”
凌鸢皱了皱眉,她就知道劝说不会有什么用。于是伸出手在他面前扬了一扬,念咒一般地道:“你现在回去,再也不要回来。”
安静了良久,靡初闭着眼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缓缓道:“这**花粉倒是纯,可惜啊。”他倏地睁眼,眼中**若有若无的笑意,“记载有误,这花粉对我并没有什么效果。”
凌鸢错愕地抬头,神情慌张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靡初继续看向窗外,语气淡淡,“凌鸢,我记得当初是你去万妖林找的我,怎么现在我舍命出来寻你你倒不领情了。”
她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三年前,那场大战后,她心灰意冷,只身闯入万妖林,想求他帮她造一个幻境。
可是现在她已知道,他们之间的殊途,无法同归。
“如果回到当初,我一定不会选择留下来。”
靡初瞬间站到她面前,眼神带着一丝玩味,“那好,不如我们就赌一把。”
“赌什么?”
“就赌回到当初你还会不会留下来,我会消去你的记忆将你放到当初的幻境里,如果不会,我立刻就回去。反之,你就要和我回去。”
靡初的表情极为自信,像是笃定了她会输。从来没有人能在消去记忆的情况下改变过去,一切都会照着轨迹按部就班。
沉默了许久,凌鸢轻轻叹了一声,点头,“好。”
其实那些她都知道,但是别无他法,她必须让靡初尽快回去。
袅袅的紫雾自靡初的掌心升腾,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条雾线,直冲向她的额心。
5
岁月流转,时光复刻,转眼五载变迁。
那年凌鸢十八岁,战场已上了几次。
凌老将军为锻炼她,将她托付当时的刑部尚书,协助办理大夏的要案。
时年国泰民安,大夏边际的焕城却出了一桩奇事,全城百姓集资建了一座庙,所供非神非佛,乃是妖物。
皇帝对妖物蛊惑人心之事犹为担忧,当即派了凌鸢并几个方士前去。
舟车劳顿了两日,方才抵达焕城。
疲惫不堪的一行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修葺地金碧辉煌的庙宇前,排着长达两里的队伍。人人手中握着一支半寸粗的香,脸上的神情比拜观音还要虔诚几分。
焕城太守赵循站在凌鸢的身旁,颔着首无奈道:“凌将军,百姓称这庙里供的妖作蜃大人,据说,将意念附在香上,在案前烧了,便能得一个梦,金银珠宝,帝王将相,在这梦里均可实现。”
凌鸢嗤笑一声,“梦?都说大梦一场空,要这梦有何用?”
赵循叹了一叹,继续道:“将军说的是,梦总是空的,只是此梦与别的梦不同,梦中一切,真真实实,宛如亲历,一梦即是完美一生。”
“荒唐,整整一个城的百姓,竟然都想靠着一个梦过活,赵太守,你是不是太失职了?”
凌鸢的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完全不似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赵循紧张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解释:“将军恕罪,民心所向,小人也无可奈何。”
“好一个民心所向。”凌鸢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颇为地恨铁不成钢。默了半晌,她招招手,吩咐道:“调一队官兵来,将这个庙拆了。”
赵循望着她略有些愠意的脸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反驳半个字。
直到满城的百姓愤恨地从家中拿来锄头钉耙,凌鸢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她是在碎整个城的春秋梦。
她努力地让自己显得正义凛然,“各位,妖物蛊惑人心,长此以往,大家必受其害。”
无人听得进去,领头人高举着拳头呐喊:“你敢动蜃大人的庙,今天我们就反了。”
底下一众人皆跟着附和。
凌鸢有些慌了,她丝毫不怀疑,这些心被蛊惑了的百姓能拥上来撕碎她。
“吵死了,好好的午觉都让你们给搅了。”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略带着一丝不耐烦。
凌鸢倏地回过身去,正瞧见一团白色的光渐渐散开,化成一男子。
男子墨发高束,内着白色束腰锦袍,外着大红外袍。霞姿月韵,明眸秀眉。
凌鸢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勾摹过妖怪的模样,或是张牙舞爪,或是青面獠牙,绝对不是这半分文雅半分狡黠的样子。
凌鸢有些微微的晃神,她虽自小在武场长大,打心底里喜欢的却是那些白白净净能吟诗颂词的书生。
眼前之人,在外表上,像极了她心中所勾所画。
男子望了望被掀了几片瓦的屋顶,却是笑了,“就是你,要拆我的庙?”
反应过来的百姓齐齐下跪,伏首高喊:“蜃大人显灵了。”
凌鸢猛地回过神来,眼前的不是什么白面书生,而是妖,是百姓**的蜃大人。
她**惕地握住了腰间的剑,紧张地观察着男子的一举一动。
男子却似乎并不享受被膜拜的感觉,反是低低地念了一声:“无趣。”复又看向她,“我现在不想陪你们玩了,这庙,你随意。”
话音刚落便转身飞上屋檐。
凌鸢像是着了魔一般,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留下身后一声声焦急的“凌将军”。
男子飞得不快不慢,仿佛有意在等她。凌鸢愈发地不解,此时离城里已有好几里地,她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还未等她犹豫完,男子却倏地闪到她面前,笑道:“跟了我这么久,是被我的美色所迷?”
凌鸢这才看清他的脸,暗自在内心感叹道:“果然是妖物,竟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男子的笑意愈深,凌鸢慌张地后退了几步,反驳道:“明明是你引我来这的,你一个妖物,明明可以瞬间消失,怎么会飞得这么慢?”
男子大笑两声,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哈哈哈哈,你果然没叫我失望,够聪明,我喜欢。不过不要妖物妖物地叫,多难听。”他凑到她耳旁,将声音放低,“我有名字的,靡初,靡不有初那个靡初。”
从来没有男子靠她这样近,尤其是这样一个绝色的男子。凌鸢涨红着一张脸,一抱拳:“在下凌鸢。”
靡初一个敏捷的转身坐到了一旁的树桩上,“凌鸢?你是一个女将军?我活了一千多年,官家**、江湖侠女、风尘女子不知见了多少,像你这样的,倒是第一次见。所以你放心,我引你过来,只是想**下好奇心,不会害你的。”
也确实是,大夏国三百多年,也不过出了凌鸢一个女将军。
沉默了许久,她不解地问道:“我瞧你也不像那种为恶的妖,你为什么要蛊惑焕城的百姓?”
“蛊惑?”靡初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我可没有蛊惑他们,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你没有蛊惑他们,他们为何会为你造那么奢靡的庙宇?”
靡初笑声愈大,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正如你所见,我是个妖,我不食香火,庙宇造得再好与我有什么干系。”他顿了一顿,语气突然**遗憾,“可是我再神通广大,也被限制在了这万妖林里,我帮他们造梦,不过是为了借他们的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凌鸢顿时有些同情他,一个人活得再久,能力再强大,若是被限制在一方天地里,那是怎样痛苦的事。
她为难道:“可是你这样……”
“这样吧,既然你们已经插手此事,我看他们眼中的世界也看腻了,若是你能给我看些新鲜的东西,我以后就远离红尘。”靡初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打断道。
她诧异道:“你要帮我造梦?”
“这本是我与那些凡人的交易,若是你想,也是可以的。”
凌鸢垂着头想了许久,从小到大,她最渴望的一件便是……她抬起头,脱口而出:“我想,我想做一天普通的女儿家,一天就好。”
靡初的神情渐渐凝住,“你从来没有过过普通女儿家的生活吗?”
凌鸢摇了摇头,自她记事起,她父亲便教她像男儿那样顶天立地,有次她拿了她娘的胭脂,便被罚了一天跪。
靡初幽幽地叹了一声,凌鸢的身侧顿时泛起浓浓的雾气,雾气散尽后,她已身在一摆设精致的闺房里,身上的铠甲也变成了大红的衣裙。
她对着案上的铜镜抚了抚自己的脸,她想象过无数次自己穿裙子的模样,如今终于变成了现实。
幻境之外,靡初若有所思地望了她许久,感叹道:“这丫头穿上女装还真是好看!”
下一瞬,他化作一缕光进入她的心境。每一个被他造梦的人都等同于向他敞开心扉,她过往所历,她眼中所见过的万事万物,都会悉数回放于心境之中。
似真似幻的天空下,靡初迎着刺骨的风立于礁石之上,他的眼前一片金戈铁马,波澜壮阔。凌鸢一身银盔铁甲飞舞在战场之上,时而迎战敌将,时而助人脱困,可谓英姿飒爽。
这于他亦是不曾见识过的轰轰烈烈。
幻境破碎之时,凌鸢已站在了焕城的长街上,金碧辉煌的庙宇不复存在,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蜃妖,仿佛不曾存在过,她成了这世间唯一记得他的人。
后来她也偷偷置过红裙,却始终觉得不如那日的好看。
每当此时,她就会想起靡初,提起她的梨花枪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勾摹他的模样,却始终画不出半分的神韵。
6
凌鸢没有想到,两年后她会主动去找靡初。
那年大夏和东胡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战争,凌老将军战死沙场,凌鸢悲痛之余袭了父亲的将位,誓要取下敌将首级以祭父亲亡灵。
她失败了,败得很彻底。
整整两天两夜的厮杀,三万大军全军覆没,灌红了漠北秋日里泛黄的杂草,连带着天都有几分壮烈的红。
凌鸢于打斗中掉入了河中,被湍急的水流带到了下游的焕城。
打鱼的老伯救了她,她万念俱灰,忽然想求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幻境虚度余生,她想到了靡初。
于是凌鸢备足了干粮,拿着剑独自一人入了万妖林。
作为一个凡人,她在万妖林里寸步难行。且不说性情迥异的各种妖魔,仅那冷不丁窜出来的食人花就让她够呛。
好在她的运气不错,每到紧要关头,便有一只自称阿晟的树妖出来救她。如此磕磕碰碰地,竟也把一整个林子兜了一圈。
她到底没有找到靡初,时间却已过去了三月之多。
凌鸢站在陡峭的山崖上,
崖下河山秀丽,清风徐来,望着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她顿时觉得苦涩万分。
白发布衣的老丈就是这时从土里冒出来的,他拄着根枣木的拐杖,笑得很慈祥,“老夫是这万妖林的土地,丫头,你可是要找靡初啊!”
见识过了形形**的妖,她已经习惯他们的出场**,只轻轻地点了点头,“是。”
土地捋了捋胡子,笑的意味深长,“要找他还不容易,老夫这就帮你。”
未等她回应,他大手一扬,一股力将她推出了悬崖。凌鸢本能地**腰间的**去够山石,可早已来不及。
“老匹夫,你玩得是不是太过了?”靡初的声音自空中传来,水色的龙穿过云层直冲而下。
被唤作“老匹夫”的土地不怒反笑,“老夫这是看你跟了这丫头这么久,帮一帮你。”言罢却迫不及待地钻入了土里。
水龙落地的瞬间即化作靡初的模样,他忿忿地揉了揉拳头,“算这个老匹夫跑得快。”
凌鸢在一旁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仍是没有缓过来。
靡初瞧了瞧她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无奈地叹了一声,脱下红色的外袍披到她身上,语气却不是很好:“你到底想找我做什么?”
微风吹起他白色内袍的衣襟,很是出尘绝逸,却有一种深深的距离感。
凌鸢紧张地捏着外袍的袖子,良久,才结结巴巴道:“我想,我想要一个幻境,可以让我待一辈子的幻境。”
靡初看她的眼神有了一些“怒其不争”的意味,他冷冷道:“我的幻境不是用来给懦弱的人逃避现实的。”
凌鸢心里颤了一颤,原来这样的她称之为懦弱。若是父亲知道她变成这样,该是怎样的痛心疾首。
7
是夜,凌鸢坐在倒地的树干上发着呆。她同靡初已说好,明日一早,便送她出林子。
白色的光划过她眼前,跳跃几下后落到她身旁变成土地的样子。
土地仍旧笑的很慈祥,“丫头,你找靡初到底是为了什么?”
凌鸢托着腮,眼睛始终没离开地面,“我原本是想要一个幻境,可以藏身一辈子的幻境。”
“幻境?”土地若有所思地晃了晃头,“你说的那种幻境,只有蜃妖死之时才有,在你们人间,称之为‘海市蜃楼’。蜃妖身死之时,会为自己的灵魂造一个幻境,便是蜃境。自此他们的灵魂永世孤独在幻境中,望着触不可及的繁华。”
一个“死”字让凌鸢提起了精神,她不可思议地问道:“妖也会死吗?那可有例外?”
“妖若是躲不过劫数,当然会死。不过他们蜃妖一族,生来就是半仙,无灾无劫。只是,他们永远被限制在出生之地。”土地神秘莫测地一笑,声音也低了几分,“至于例外,除非有人愿意舍弃肉身,在蜃境现身之时入内相伴。”
凌鸢沉默了,她对靡初竟然很心疼,他被限制在这暗无天日的林子里,甚至有一天,可能会被封锁在幻境中永世孤独。
土地瞧她不说话,又凑上来神秘兮兮地问道:“丫头,你是不是,喜欢靡初?”
凌鸢脑中“嗡”地一响,慌张否认:“没有,你不要乱说。”
土地哈哈一笑,笑的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老夫从来不乱说,靡初那张脸,你们凡间的女儿,没有一个躲得过。不过,你要比她们幸运的多。丫头,老夫再给你说几个秘密。”
“什么?”
土地收了笑,捋着胡子缓缓道:“数月前那场大战后,靡初曾火急火燎地赶去人间救你,要知道,他出了万妖林待不过三日,那回,他可是足足去了两日。”
凌鸢震惊之余渐渐陷入沉思,萦绕在她心头多日的疑云终于解开。那日她重伤掉入河中,被救起后身上却毫发无损。郎中诊断许久,也只得出一个上天庇佑的结论。
那厢土地继续道:“而且,自从你进万妖林起,他便跟在你身边,时常救你的那个阿晟,便是由他所变。”
凌鸢垂着头默了许久,心头有如千结在系,她从来没想过,萍水相逢的靡初会为她做这些。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老夫与靡初相识数千年,头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他不愿意束缚你,丫头,老夫问你,你会愿意留在这林子里陪他吗?”
凌鸢在心里同样反复问了自己许多遍,这林子是这样的暗无天日,可是靡初对她来说像光,让她可以面对内心最深处的自己,那个渴望像其他女儿家一样的自己。
良久,她开口:“我愿意。”
“你真的愿意留下来陪我?”
靡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凌鸢转过头去,正对上他如深潭般的眼睛。她的心跳逐渐变快,快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脑中却有一个声音拼命地阻止她,她脱口而出:“不,我不愿意。”
周围的一切开始出现裂痕,慢慢破碎,记忆逐渐回到脑中,她不是三年前的凌鸢,她是三年后的凌鸢。
窗外月方透初晓,梦里却已多年。
凌鸢回过神来,叹了一声,道:“靡初,我赢了,你回万妖林吧。”
靡初面无表情地望了她半天,自嘲地一笑,“好,你走吧。”
凌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你多保重。”
她平静地回头,开门,关门,宛若刚给皇帝上一道无关紧要的折子。
“吧嗒”的门锁声落下,靡初兀自笑了一声,眼下却有两行清泪落下。
他抬起藏在袖中多时的手,那抹透明色已快蔓延到指尖,破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8
凌鸢望了望幽蓝的天,强迫自己将眼泪忍了回去。自小她父亲便教她“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她父亲似乎忘了,她其实,是个女儿。
到底泪还是没有忍回去。
这世上最复杂的感情,大概就是像她这样,既希望着见到他,又希望着永远不要见到他。
幻境中她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改变了当初的选择,而事实上,她当初却是义无反顾地留在了万妖林。
因为靡初为她所做的一切,因为她藏在心底浅浅的喜欢。
可是后来她发现,靡初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愈长,沉睡的时间也就愈长。到了后来,每日已只有三四个时辰清醒,有时同她说着话,便会倒在她肩上沉沉睡去。
她偷偷翻着靡初**的那一堆书,企图寻找原因。终于,在靡初的枕下,她寻到一本古书,古**载:数千年前,曾有一蜃妖与巫族女皇相恋,蜃妖负心,女皇含恨自尽,临死前诅咒蜃妖全族,终生受限于出生之地,不得与爱人相守。
也就是说,靡初与她在一起,终有一日会不再醒来。
她欣喜于他对她那样的爱,又悲伤于他们此生无缘。
她果断地离开了,什么**抱负,什么万里河山,都不过是她的借口。
她希望的,不过是他好好的,即使相见不得,至少能共赏那一轮明月。
凌鸢在长乐宫外一直等到了皇帝起床,诸事已毕,她需尽快赶回边境。
辞行之话刚说了两句,门外便传来一阵阵惊叹之声。皇帝的脸色变了一变,快步越过她走向门外。
凌鸢顿觉不祥,内心一阵慌乱。停顿了片刻,也立即冲了出去。
端着水盆,拿着扫帚的宫人们聚在一起,对着天上指指点点。云层之上,一半是广阔无垠的漠北草原,一半是金雕玉刻的琼楼玉宇,大红的身影站在亭台之上,一切都是那么虚无缥缈。
凌鸢只觉得腿脚发软,扶着殿前的白玉栏杆才勉强站住。
世人皆道海市蜃楼神秘莫测,只有她知道,那是一个蜃妖为自己灵魂所造的幻境,昙花一现,不过是他们对世间最后的留恋。
皇帝望着天上的蜃境,目光悠长,却没有多少意外。他叹道:“他还是走了,朕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告诉朕他已没有多少时日,他为朕造梦的条件,是要朕速速传出消息,让你回来。”
凌鸢难以置信地摇头,“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只有两日。”她费尽心力忍住不见他,维持面对他时的波澜不惊,为什么还是换来这样的结局。
“凌爱卿。”皇帝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试图**她,“蜃大人说他们一族受了诅咒,从他对你动情的那一刻起,他的寿命就所剩无几了。”
原来只是她天真地以为只要离开了他,他就不会有事。
皇帝仍在叙说:“蜃大人还说,他对你,原只是好奇。可你内心的柔弱和外表的坚韧却让他着迷。他费尽心思,不过是想再见你一面,与你重回一回故地,他与朕,还真是同命相怜。”
凌鸢的呼吸声渐重,表情却愈发呆滞。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陪他回去,甚至,她当年不会离开。
云上的蜃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红色的身影也渐渐变淡。
皇帝的语气已是悲伤至极,“凌爱卿,海市蜃楼散尽之后,这世间便再寻不到蜃大人的踪迹了,你再多看他两眼吧。”
凌鸢的手死死地抠着白玉栏杆,指尖已沁出点点血迹。她脑中蓦然响起土地的话,“蜃妖身死之时,会为自己的灵魂造一个幻境,便是蜃境。自此他们的灵魂永世孤独在幻境中,望着触不可及的繁华。”
不,她不能让他永世孤独在幻境之中。
天上的蜃境已淡的不大看得见,凌鸢跪下朝皇帝虔诚地一拜,“陛下,臣以后不能为您效忠了。”
未等皇帝反应过来,她已**袖中的**,重重地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她面朝着幻境的方向,**一抹温柔的笑,皇帝怔怔地愣在原地,他看着凌鸢由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长成如今这种模样,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的笑容。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重重倒地,金色的光自她体内飞出,在空中告别式地划出一个光圈,便毫无眷恋地飞入蜃境之中。
云上的蜃境陡然**清晰,蜃境之中,身着红裙,雾鬓云鬟的女子穿过重重亭台楼阁,直扑向男子的怀抱。
皇帝愣了片刻,却是欣慰地笑了。
“凌爱卿,朕祝你们在幻境中幸福。”皇帝抚了抚身旁宫人**的枕头,“朕也要去见一见朕的皇后了。”
一枕蜃妖梦,亦幻亦梦,或真或假,全在人心。(作品名:《灵妖传:一枕蜃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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