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0日，阿根廷开始实行“全民强制性隔离”，以防控新冠肺炎疫情。即日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全面封锁。

就在19日晚，在距离首都300英里的埃斯佩兰萨市，医生步履匆匆地走出医院大楼，将一个包裹严实的泡沫冷藏箱，交给一名年轻人。

后者将泡沫箱安放在私家车后座上，用安全带牢牢固定。然后，飞快驶离。

他必须赶在“封锁令”生效前，进入布宜诺斯艾利斯，将泡沫箱送至该市的逆转录病毒和艾滋病生物医学研究所(INBIRS)。

箱子里装着他亲妹妹分娩后的胎盘。研究人员将从中提取细胞进行分析，以解答一个疑问：为什么有些艾滋病毒(HIV)感染者不用吃药，仅靠自身免疫系统就能消除病毒、达到自愈?

这个答案于当地时间2021年11月16日，发布在《内科学年鉴》。文章题为《一种无需干细胞移植即可治愈HIV-1型感染的可能方法》。

文章称，这是全球记录在案的第二例“艾滋自愈”者。为保护隐私，研究人员以该女性居住的阿根廷小镇，命名其为“埃斯佩兰萨病人”。

不吃药，艾滋自愈了

“埃斯佩兰萨病人”的故事始于2013年。当时她20出头，被诊断感染艾滋病毒(HIV-1型)。感染源可能是前男友。

不同于已染病去世的前男友，“埃斯佩兰萨病人”从没接受过治疗。但持续多年的检测显示，她体内没有病毒活跃的迹象，也未发现病毒复制的证据。

2017年，美国拉贡医学研究所免疫学家徐宇(音译)和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免疫学家Natalia Laufer组成研究小组，接手了“埃斯佩兰萨病人”所有资料。

3年后，“埃斯佩兰萨病人”诞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个“HIV抗体阴性”的新生儿。这也就有了本文开篇“连夜送胎盘”那一幕。

“我们收集、分析了她的12亿个血细胞。还从胎盘组织中，提取出5亿个细胞。最终，只找到7个有缺陷的病毒序列。”美国医学新闻网站STAT援引《内科学年鉴》报道，这指向一个结果，“埃斯佩兰萨病人”无药自愈了。

“在英语中，埃斯佩兰萨(Esperanza)译为‘希望’。这是我2017年初见她时的感受。”Natalia Laufer告诉STAT。

HIV或迫使免疫进化?

STAT称“埃斯佩兰萨病人”证明人类免疫系统存在奇迹。这亦是“精英控制者”(Elite controlller)给予艾滋病治疗的“希望”。

“精英控制者”一词首现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彼时，科学界发现有一群HIV感染者，似乎天生具有抑制和清除病毒的能力。

2020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医学院教授Steven Deeks和徐宇研究团队合作，在《自然》发文称，相较于接受抗逆转录药物(ART)治疗者，“精英控制者”血液中功能性病毒水平至少要低99.9%。而这种优势能力，或源于其病毒基因组和人类基因组的特殊结合方式。

研究团队使用最新测序技术，精确绘制完整的HIV基因组在人类基因组中的位置。结果显示，在“精英控制者”中，45%的原病毒位于“基因沙漠”中，即很少发生转录的染色体区域。而在接受ART治疗的对照组中，这一数字为17%。

同时，“精英控制者”基因组中的病毒整合位点，往往离宿主基因组转录起始位点更远。这两点都表明，“精英控制者”的基因组不会被HIV胁迫、制造病毒拷贝。

Steven Deeks指出，HIV感染治疗难、控制难，恰恰在于病毒RNA会转变成一段DNA，插入人类细胞的基因组中，迫使细胞变身为“病毒工厂”，疯狂制造新的病毒拷贝。而免疫系统无法有效清除这些“变身”细胞。

美国NBC新闻援引病毒学家分析称，杀伤性T细胞也可能在病毒清除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精英控制者”的存在，意味着自身免疫系统可以实现功能性治愈。“病毒虽没有完全清除，但机体免疫功能仍可以维持数年正常，且用常规方法在血液中也检测不到病毒。”《自然》一文显示，每200名HIV感染者中，就有1名“精英控制者”。

2021年3月，《柳叶刀》子刊发表刚果(金)研究，称当地“精英控制者”的比例在2.7%-4.3%。这可能是因为当地感染率、死亡率双高，在自然选择的压力下，“精英控制者”的占比随之增加。而在黄种人里，“精英控制者”较为罕见。

利用免疫系统特性，研发新疗法

即便拥有“先天优势”，过往医学界仍建议“精英控制者”有规律服用药物。因为大家并不清楚这种源于免疫系统的压制，会在何时耗竭，又会对长期控制产生哪些影响。

但在2020年Steven Deeks和徐宇研究团队的合作中，出现一个“无药自愈”的特例：Loreen Willenberg。

1992年，Loreen Willenberg被确诊感染。此后24年的随访显示，她没用过ART药物，但体内15亿个外周血单核细胞未发现任何完整的病毒序列。

截至2020年《自然》发文，Loreen Willenberg已经67岁。科学界视其为全球首例“HIV自愈”者。

“再加上‘埃斯佩兰萨病人’，已经出现两名情况相似的自愈者。肯定还有更多这样的人。我们发现和研究的自愈患者越多，距离治愈艾滋就更近一步。”Natalia Laufer博士称。

“我们最好奇的是，自愈者在感染HIV的最初几天和几周内发生了什么。”Natalia Laufer表示，未来或将根据“精英控制者”的宿主细胞特性，基于自然的免疫介导机制，研发药物、基因疗法等，让数百万人无需终生用药。甚至可能找到延缓和修复免疫耗竭的手段。

“埃斯佩兰萨病人”邮件回复STAT称，自己和伴侣正在期待第二个孩子的出生。“我并不觉得自己很特别。此后，会积极参与HIV相关研究。”

半个世纪，仅2例治愈者

1981年6月5日，美国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在《发病率与死亡率周刊》上，登载5例艾滋病患者的病例报告。这是全球首份关于HIV的正式记载。

此后，科学家从多个角度出击，希望“治愈艾滋”。但至今，全球仅报告两例“艾滋病治愈”者。

2009年，《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报道全球首例HIV治愈病例，也被称为“柏林病人”。该名患者做过两次骨髓干细胞移植。供体是同一人。研究发现，供体携带一种罕见的基因突变(CCR5)，可使免疫细胞对HIV产生抵抗力。

2019年3月5日，《自然》介绍全球第二例接受干细胞移植并治愈艾滋病的成功案例——也就是“伦敦病人”。同样，在这一案例中，骨髓捐赠者也携带有罕见的基因突变，对HIV具有免疫性。

艾滋病毒生物学家、“伦敦病人”的医疗小组负责人之一Ravindra Gupta教授表示，两个案例证明干细胞移植治疗可行，但其过程昂贵、复杂、危险。最难的是要找到完全匹配的捐赠者，“携带这类基因突变的人仅存在于少数北欧后裔中。无法想象用这一方法治愈所有艾滋病患者。”

资料来源：

1.A Possible Sterilizing Cure of HIV-1 Infection Without Stem Cell Transplantation. Annals of Internal Medicine. doi.org/10.7326/L21-0297

2.Scientists report finding a second person to be ‘naturally’ cured of HIV, raising hopes for future treatments. STAT

3.Woman’s own immune system has possibly cured her of HIV. NBC News

4.Scientists identify second HIV patient whose body appears to have rid itself of the virus. Medical Press